34 完结章（1 / 1）

“赵禹，那我算什么？”他握着赵禹的手腕贴近自己耳侧，喃喃自语，“我对你算什么?”

在这个注定虚假的世界里，我对你而言是什么？

“……”赵禹没有回答，主动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，叶知瞿睫毛颤了颤，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，又很快分开。他们无声地对视了几秒，白发青年突然将人紧紧抱在怀里，额头抵在对方肩上，身躯微微颤抖，声音哽咽，“不要走……求你了，求你……”

赵禹抚上他的头，看了眼墙上的钟，还有一个小时零五分钟，新的一年就会到来，“叶知瞿，陪我出去走走，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。”

“只要我能做到。”他补充道。

叶知瞿刚发亮的眼睛又暗了下去，沙哑道：“……好。”

赵禹没选择坐轮椅，而是在叶知瞿的搀扶下出了门。他说要去最近的山上，叶知瞿就带他去，山路难走，他累得气喘吁吁，几乎快站不住，每走几步就得休息一会儿，叶知瞿看不下去，抱着他登上了山顶。

远远看去，基地灯火通明，赵禹坐在山石上，和叶知瞿紧紧挨着，才不至于被呼啸的寒风冻得发抖，他们的身影在天地之间显得极为渺小，却并不孤单。

叶知瞿没问他上来干什么，赵禹也没打算开口，他们静静依偎在一起，感受着彼此身上传来的温度。刹那间，在一阵欢呼声中，所有钟表的指针都走向了零点，大片大片绚烂的烟花在基地上空绽放，整个世界的轮廓都在两人眼前亮了起来。

“新年快乐。”赵禹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中，听不真切，“叶知瞿，可以许愿了。”

“是不是许完这个愿，你就会走?”叶知瞿问完，像是知道答案了似的，自顾自道，“我不要了。”

他的神色平静，却显得悲凉，“我不需要这种无聊的愿望，也不想看见你随便拿什么来打发我。”……既然我无法留住你，逃不出这个世界的桎梏跟随你，那只有这样，才会被你永远记住。

我要你永远亏欠我。

“走。”叶知瞿道，“我不想再看见你了。”

赵禹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，想伸手去碰他，却被叶知瞿偏头躲了过去，他起身往回走，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。赵禹目送他离开，心道，这样才对，叶知瞿会在接下来的时光中渐渐淡忘自己，然后醒来，发现他们的纠葛本就是一场错误，毫无负担地活下去。话虽如此，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，失去了叶知瞿的陪伴，山顶的寒风顷刻间凉透了他虚弱的身体，我多希望你是我私心灌注的造物，可是……等下一道烟花照亮夜空的时候，山顶已不见了他的身影。

你不能永远做叶知瞿。

他消失后，一道人影才终于折回原地，叶知瞿没有离开，那一瞬间，他不感到难过，甚至不再怨恨赵禹对自己的抛弃。对他而言，生存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。叶知瞿诞生的目的太纯粹，哪怕和宋陌的意识融合，这种目的依然无法被左右。

他的身体开始由指尖消散，化成了片片晶莹的雪花，被风卷起，飘荡在半空中，又打着转儿落在了枯竭的大地上。

在新年的第一天，他把自己分解成为异能的养分，重新化为世界的本源，像是把曾经所受到的一切馈赠全都返还。

我为他而存在，也为他而覆灭。

我生来就是来爱他的。

假如他不再需要，我之于他，不过还有这样一点价值。

久不见风雪的末世迎来了新年第一场雪，那是相当温和的一场雪，下了整整三天，给天地间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。人们都说，瑞雪兆丰年，生机像是随着这场雪重新注入大地，在贫瘠的土地上钻出了点点新绿。一切都在变好，只是从那以后，没人再见过这位曾经的人类领导者。

这个世界送走了它的最后一位旅客，一切仍在继续，一切仍将继续……

沉睡的白发青年眼睫微颤，伴随着混乱的意识和尖锐的耳鸣声，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缓缓睁开。

耳边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。

“程序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
“博士……”

郎玄艰难地抬起手，舱门自动打开，外面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。

“是我害了他。”

“我才该死。”

……

“于教授，外面来了两个人，”一位年轻人道，“说是来找人的，您去看看吗？”

于言挪开盯着显示屏的眼睛，看了眼那两个仍旧闭合的实验舱，按了按眉心，“……知道了。你们继续留意芥子世界的情况，中途有任何异常马上通知我。”

他匆匆走出实验室，果然在门卫那看见一男一女，男的年纪有些大，至少五十岁上下，女人就显得年轻些，于言看着两人的脸色，就觉得来者不善。

“您好，我是se集团的心理顾问简云，和赵先生认识。”简云说完，于言就不觉诧异，但仍旧有礼貌地回应道：“我是赵禹的朋友，他暂时脱不开身，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？”

还没等简云回答，一旁的男人就抢着道：“你把我们家少爷弄哪去了？”

于言更蒙了：“少爷?”

“他是这里的投资人，你或许听过，他自称沃尔夫。”简云这不解释不要紧，一解释于言就知道完了。他就算再没反应过来，也明白他们是来找谁的。

沃尔夫，郎玄……大名鼎鼎的se集团，于言头疼得厉害，最麻烦的事还是发生了。他就知道这家伙不简单，不然怎么能一力支持整个芥子世界的研发进程，原来是se集团的少爷。这下好了，郎玄要是不醒，他们通通吃不了兜着走。

“实验还没结束，赵禹和沃尔夫先生都没醒来，请两位再耐心等等。”

简云面色一缓，“赵先生最近还好吗？”

“劳您费心，他很好。”于言心里想着事，也没注意到简云脸上一闪而过的怀疑，“那就好。”

正当于言想着怎么拖住两人时，一个负责勘察的助手突然面色慌张地跑来找他，“教授，里面有事找您。”

于言立刻心领神会，向两人露出抱歉的神色，“等沃尔夫先生醒来，我会通知二位。”简云安抚住一旁的男人，旋即表示理解。于言抬脚就走，还隐约听见那男人不满道：“就这么让他们走了?”

他收回心神，快速道：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
“您刚走，小杨就发现博士的意识连接程序不太对劲，让我过来找您了。”

“什么叫不对劲?”于言皱起眉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在了原地……那位简小姐是心理顾问，为什么会特地问一句赵禹好不好？他让助手先回去把简云两人带到他们的休息室，然后一路冲进实验室后就切入赵禹的意识链接端查看，密密麻麻的数据飞快在他眼前扫过，突然，他的大脑陷入了空白，一种毛骨悚然的冷意在他背后快速攀爬。

“最后的安全检测是谁负责的！”于言鲜少这么疾言厉色，把一群人吓得够呛，一时间也没人敢回话。他深吸一口气，理智已经处于崩溃边缘：“都没听见吗？”

气氛陷入死寂，好半晌才有人回了句：“最后的检测是昨天，博士亲自做的……”

“他怎么可能撤掉自己的保护程序，那是要命的，会他妈死人的！”于言眼圈红了，他的质问再度带来了一片寂静。他看着面前的面庞，每一张都那么年轻，因为他的发作吓得六神无主，答案似乎又向着那个方向倾斜了一分。是啊，除了赵禹自己，谁敢在上面做这样的手脚?

保护程序是意识提取最重要的一环，每个以意识进入芥子世界的人身上都设有这样一道保护程序，以确保意识不在虚拟世界受到伤害的同时，将其重新送回本体。那是他们平安回归现实世界的关键，人的意识是强大的，拥有广袤的开发区域，同样也是脆弱的，最小的伤害也会产生无法预计的后果。以死亡触发保护程序是回到现实世界唯一的途径，从何东明身上吸取到教训后，赵禹一直非常重视这道程序，甚至和于言反复确认其中的风险。

他明明是最清楚后果的人。

“他妈的混蛋！”于言吼完，身体跌坐在地上，当着一群小辈的面，眼眶里的泪汹涌而出，“为什么……到底他妈的为什么！”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，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，为什么所有事都选择一个人扛着……

“博士，博士一直在吃药。”有个小姑娘哽咽道，“教授，他病了。”

病人的世界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常人想象不到的痛苦。见过何东明后，支撑着他一路走下来的，不过是曾经的信仰，和没完成的承诺。

芥子世界问世后，再也没有能让他为之留恋的东西。他恍然发现，他的世界早在很久之前就付之一炬。死于自己最完美的作品，对赵禹而言是死得其所，也是他送给自己的一场解脱。

等他离开后，于言会接替他的位置，沃尔夫会拥有更可靠的合作伙伴，那群年轻人也不用每天胆战心惊……他对死亡的规划居然拥有这么多合理的理由。

“是我害了他。”于言喃喃道，他总是试图向赵禹证明这个世界有多好，却忘了这个世界有多烂，一次又一次让对方陷入更深的泥沼。赵禹走到今天这步，他功不可没。

“我才该死。”他颤声道。

一声突兀的闷响打断了这沉重的氛围，众人回头看，发现其中一个舱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，白发青年倒在地上，一双浓郁的紫眸死死盯着于言的方向。他爬了起来，走到于言的面前，挥拳打在了对方脸上！

这突发情况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，郎玄拽着他的衣领，“赵禹呢？”

于言没有反抗，神色恍惚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
“回答我！”郎玄厉声道，“他在哪里?”

“对不……”又是一记重拳，于言被打得偏过了头，嘴角溢血，仍旧没有回答，他的目光怔怔地，落在唯一没有打开的睡眠舱上。郎玄被人强行拉开，下意识顺着于言的目光看去，只愣了一瞬，立刻挣开束缚冲了过去！隔着透明的屏障，他看见了里面的赵禹。明明是同一张脸，现实世界的他却显得格外苍白冷峻，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孤寂的气息。郎玄稍微冷静了点，却依旧处于爆发边缘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冷戾的眼神锁定住了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姑娘，小姑娘瑟缩了一下，边哭边道：“博士撤销了自己的意识保护程序，对不起郎先生，我不知道会这样……”

郎玄，也就是沃尔夫，作为投资人自然清楚这道程序意味着什么，他的手隔着屏障抚了抚赵禹的眉眼，然后转身再次走向于言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再次动手的时候，他道：“起来。”

“他还活着。”

于言如梦初醒地抬起头，面前的青年神色不明：“发挥你最大的利用价值，把他救回来。”

……

四周扭曲，混乱，又破碎不堪。割裂的天空同时出现太阳和不同形状的月亮，湖泊中倒置在半空中，土地大片龟裂，布满黑色的焦痕，一切都显得怪诞荒芜。任谁也想不到，这是那个曾经堪称世外桃源的空间。

赵禹坐在某处，守着一丛盛放的玫瑰，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。那次意外太突然，他只来得及保下这一小片地方，也许是它开得耀眼了，让赵禹想忽视都难，又或许那一瞬间，他根本来不及想别的东西。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背后拱了拱他，赵禹道：“别闹。”

小猫大小的泰哥嘴里叼着一颗蛋，小心翼翼地放在柔软的腹部，朝他嗷呜叫了几声。赵禹为了解除罗伊和世界的绑定关系，把复生异能转移到了泰哥身上，这也间接让泰哥从那场空间劫难中存活下来，同样幸存的还有它嘴里原本打算偷吃的那颗鸡蛋。

但劫后余生的泰哥现在并不打算吃掉这颗蛋，而是作为一只老虎，一只变异的老虎，一只荣幸获得复生异能的变异虎，它打算把这颗蛋孵出来。

“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就会彻底瓦解。”赵禹道，“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，不用这么执着于当鸡妈妈。”

泰哥炸毛，什么鸡妈妈！你这人会不会说话！

赵禹笑了笑，然后躺了下去，大脑适时涌上一阵难以抵抗的困意。在错乱的空间里，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，但他清楚地知道，睡过去，就不会再醒来了。

明明是他一手安排的结果，赵禹却有点舍不得离开了。曾经义无反顾撤销保护程序的赵禹大概也不会想到，在芥子世界里活了半辈子的自己也开始贪生怕死。

泰哥也感受到了他快速流失的生命力，担忧地嗷了一声，赵禹意识愈发模糊，便用仅存的理智攥紧了玫瑰尖刺密布的枝干。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流淌，又在汇聚至手肘处时滴落，凭借着疼痛的刺激，他总能维持着所剩无几的清醒，但也只是杯水车薪。

他不知道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，于是对着一旁的泰哥有气无力道：“我只是有点不甘心。”

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，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。

“我还没亲眼见过他的样子。”他的声音近乎呢喃，芥子世界不会对外貌进行直接干预，他会更像谁?赵禹猜不准，但年纪应该不大，至多二十几岁，却拥有成熟的商业头脑和处事能力，和se关系匪浅，这是一个无论各方面都堪称完美的男人。

而这样一个人，曾经在他最暗无天日的过去里默默陪伴了他八年。

满口温柔谎言的宋陌，偏执犯傻的叶知瞿，阴晴不定的罗伊……最终都是一个人，一个他永远亏欠的人。

“如果有下辈子……”赵禹努力撑着眼皮，眼中的世界却越来越暗，“我一定……”他突然没了话影，恍惚间，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，赵禹心道，还是出现幻觉了，这地方怎么可能出现第二个人。

“一定什么?”幻觉问。

“没想好。”赵禹答得很诚实。

幻觉突然笑了，他小心避过赵禹血肉模糊的手心将人拉起，抱在怀里，“那我告诉你，没有下辈子。”郎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道，“你先想想这辈子怎么还我。”

赵禹的双眼猝然大睁，却还是看不见郎玄的脸，只能用手去摸索，郎玄截住他的手亲了亲，“禹哥，好久不见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或许你还是更习惯叫我沃尔夫。”郎玄幽幽道，“不过也没关系，毕竟不论是沃尔夫，郎玄，还是宋陌，叶知瞿和罗伊，你现在都得罪干净了。”

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来找死吗？”赵禹说话依旧难听，但却难掩对对方的关心。

“如果我是回来找死呢？”郎玄语气散漫，眼神却专注地盯着赵禹在一瞬间空白的表情，“你都可以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，为什么我不行?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，有什么理由能让你指责我?连我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，你凭什么替我在乎?”他道：“……熟悉吗，赵禹，你现在有没有一点能理解我醒来后知道一切的心情?”

赵禹哑口无言，郎玄又自顾自道：“你说我是个骗子，却在后来骗了我好多次。”赵禹想说什么，却发觉身体一点也不听使唤了，郎玄垂眸道：“你还欠我一个愿望，我现在就要兑现。”

他将人紧紧抱在怀中。

“赵禹……回家了。”

年少的一场风雪，混淆了他的方向，埋没了他的来路，以致他活得浑浑噩噩，又孤立无援。幸而不幸，有人告诉他……

舱内沉眠的男人缓缓苏醒，眼角早已湿润。

赵禹，回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