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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就对外一致,说她得了伤寒在家养病。慢慢地,他们可能就淡忘她了。等选美决赛一过,就好办了。待我再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处理再告诉你吧。”黄太太丢掉了只抽了一半的烟,用手捂住嘴,打了一个哈欠,“真累的一天啊。”

黄太太撇下王克飞,钻进了自己的小汽车。黄君梅已经在座位上等她了。

王克飞目送那母女俩离开。这又何尝不是他很累的一天?

从早上带了给陈海默的英文书兴致勃勃地去理发,到在泳池边失望的一刹那,再到和陈海默父亲绝望的会面……

晚上回家的路上,凉风习习,却难以吹散王克飞心头郁积的忧郁。他突然又想起了老章在晚宴前说过的话。海默的死到底有什么蹊跷呢?

第08章

王克飞第二天一大早就冲到了办公室。果然,老章已经等在办公室里了。他们俩今天到得比看门的秘书都早。

“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早来,所以我就提前来等着了。”老章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
王克飞虽然觉得没面子,但此刻也顾不上了。谁叫自己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是哪儿蹊跷呢。他只好虚心讨教:“你昨晚说陈海默的死到底有什么问题?”

老章清了清嗓子,小声地说:“海默的死,表面上看是卧轨自杀,但其实到底是不是……”

“到底是不是呢?”

“外行人乍一看,都会觉得是自杀。尸体横在铁轨上,也没被捆着绑着,这不就是卧轨吗?可是这次有个特别的地方,火车轧的是陈海默的头部。”

王克飞不明白:“轧着头怎么了?”

老章尽量选择谦卑的口气,不让领导觉得他讨厌:“科长,以我的经验,卧轨自杀的人几乎从没有轧着脑袋的。人躺在铁轨上,只有两道铁轨做支点,如果把头部放到铁轨上等火车来,脖子就会悬空,脑壳会感觉到铁轨的震荡,极为难受。而且出于恐惧的心理,人也不会这么做。不信,您躺在铁轨上试试就知道了。从我接触过的和读到过的卧轨自杀案例来看,几乎全是面朝下俯卧,把腹部或者胸部置于一条铁轨上,所以基本上都是被拦腰截断或者从胸部斩断。全世界都一样啊!”

经过老章这一番絮絮叨叨的解释,王克飞有点听明白了。哪怕将死的人也终究是大活人。哪怕他将在几分钟后死去,他也不会放弃一个唾手可得的相对舒服的姿势,这可能是动物的本能。
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呢?”

“我觉得有两种可能,不管哪种,都是他杀。”

“他杀?”

老章点点头:“第一种最容易想到,凶手毁去尸体的脸,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。但在这个案子里,最终,我们还是能够通过死者的穿着、身上的伤疤和手表等遗物确认身份。”

“这种可能性不大,”王克飞跟着说道,“海默也算是个小名人,她失踪了,自然全城的警察都在找她,如果发现一具尸体,首先就会和她比对。再说,凶手费尽心思毁了脸,也没有把她的其他特征毁掉,比如把那块手表摘掉,又有什么用?你说的第二种可能呢?”

“第二种可能是,伤口就在她的头上。她被人先用钝器之类的东西击打头部。凶手让火车碾轧她的头部,是为了掩盖伤口痕迹,制造自杀假象。”

“你这么说有证据吗?”

“这个凶手非常狡猾,行事滴水不漏。火车铁轮一碾,自然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了,所以哪儿还能找到什么证据?”

“普陀分局那个法医说过的‘喷射状血迹’是什么呢,这不是卧轨自杀的特征吗?”王克飞又问他。

“喷射状血迹只能说明死者是在血液凝固之前被火车碾轧的,并不是卧轨自杀的决定性证据。如果死者处于昏迷状态,或者在被杀之后立刻被火车碾轧,那也会出现喷射状血迹。其实,加上这条线索以后,这个案子的时间和地点都知道了:在前天夜里九点半左右,死者在铁轨附近被人杀死或者打昏,凶手把她的尸体置于铁轨上。”

老章果真观察细心,人人都觉得再明显不过的自杀案被他发现了蹊跷之处。王克飞心底佩服,但又不愿意太过明显地表扬他,以免衬得自己无能。

他想了想说道:“如果真像你说的是谋杀,那么一切应该都是有预谋的了。晚上的火车班次本来就很少,凶手必须先算好火车经过的时间,然后约海默在那个时间点在那里见面。他在火车到来前杀死海默,然后把她置于铁轨上,一来掩盖伤口,二来制造喷射状血迹。”

“您说得太对了!”老章露出谄媚的笑容,像夸奖一个答对问题的小学生,“这个凶手企图让我们把案子当作普通卧轨自杀案来办,这样他就可以逃脱惩罚。瞧瞧,他几乎蒙混过关了啊。他想得十分周到,唯一犯的错是——不了解卧轨自杀者的习惯。”

如果这件事不再是普通的自杀或者意外,而是刑事案件,那么海默身边的人都成要被调查的证人和嫌犯了。可是正如老章所说,他们也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海默是被谋杀的,只是按照常识推论而已。

一个风光的选美小姐,一个冉冉上升的未来明星,有什么理由自杀呢?

可如果是谋杀,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?他和海默是什么关系?为什么海默会冒险一个人去偏僻的铁轨边赴约?

“陈海默对她父亲说去楼下散步,却出现在几公里外的铁轨边……”王克飞分析道,“她要么是故意说谎,本以为去了一趟封浜村,能很快赶回家,要么,她就是在家附近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,被劫持或者被骗去了封浜村。”

“我觉得陈小姐这么聪明,谁骗得了她呢?而且她家在热闹地带,七点也不晚,人来人往,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劫持一个女孩?依我看,她主动去铁轨边赴约的可能性比较大。”老章说完,瞥了一眼王克飞的表情。他早就看穿了王克飞对海默的那点心思,也知道王克飞宁可相信陈海默是被劫持的。

“可她会约谁在那里见面呢?”王克飞自言自语。在他看来,陈海默的生活轨迹再简单不过,无非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,负责保护海默的小孙也证实过这一点。她怎么会约人那么晚在那种地方见面呢?

隔了几秒,老章才慢吞吞地说道:“您昨晚去赴宴后,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,陈海默为什么去铁轨边?又见了什么人?如果是和情感纠葛有关的,那么她遇害前有没有遭受男性侮辱?我也不敢打搅您吃饭,所以啊,我又回到医院,擅自让法医验了验那方面……”老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。

王克飞不喜欢老章总是自作主张,好像总显得比自己智高一筹似的。但另一方面,王克飞也很好奇检验的结果。

“法医并没有找到她生前遭受侮辱的痕迹,也就是说,她体内没有精液和其他交媾迹象,身上除了火车造成的伤口外,也没抓痕淤青,而且啊,”老章顿了顿才公布答案,“她还是处女。”

陈海默今年十九岁,如果交过男朋友也不算稀奇。但根据王克飞打听来的消息,陈海默虽然有众多追求者,但从没有男朋友,所以这结果也在情理之中。

“如果不是劫色,那么会是什么呢?劫财也不太可能啊。一个小姑娘晚上出门,身上能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呢?”老章咕哝道。

鉴于案情复杂,此案肯定不是王克飞和老章在办公室里商量一下就能破的,需要重新调查海默的人际关系,并找到陈海默前往封浜村的目击证人。

在进一步着手调查谋杀案前,有两个人有权知道案件进展,一个是陈海默的父亲,一个是黄太太。先通知谁好呢?

王克飞正打算起身去陈逸华家时,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。

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:“王科长,我是黄太太的管家,她请您赶紧到黄公馆来一趟。”

第09章

黄太太的府第位于汾阳路上,这里环境幽静,梧桐成荫,洋房林立,是上海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。黄太太的亡夫是爱国商人,抗战期间散尽家财支持国军。八年硝烟散去,黄家却只剩下一个姨太太和一个女儿,带了一帮用人住在豪宅里。按说黄家已经是家道中落,但多亏黄先生的余荫和黄太太的社交手腕,她们依然活跃在抗战后的上流社交圈。

几个月来,成千上万的灾民拥入上海市。这些天上海的街道塞满了饥寒交迫的灾民。讨饭的哀求声、小孩的哭闹声、病人的呻吟声遍布上海的大街小巷。只有汾阳路这里加派了巡警日夜巡逻,把所有的饥馑和愁苦都挡在权贵们的视线和听觉之外。

王克飞再次到访黄公馆的时候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,黄公馆附近却是一片宁静。车子一停,王克飞听得见小鸟的叫声和树叶的沙沙声。道路两旁浓密的树荫遮挡住烈日,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,在柏油路上投下一块块碎片。

王克飞在用人的带领下,进了院门,绕过很大的一座花园,上了台阶,走进黄公馆一楼的大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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